【酒茨】风时语
* 渣文笔
* ooc预警
* 私设如山
大江山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。
风凛冽地呼啸在山间,裹挟着片片绒白在空中起舞。小妖怪沿着已然冰封的河流向山上走去。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,只是执拗地想着,他要站到高处。
茨木童子是个新生的妖怪。既然已经成为妖怪,前世的记忆便逐渐消失。妖怪有很长的生命,记得太多无疑是一种负累,并且成为妖怪的人,应当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回忆吧。茨木现在只隐约记得一点儿自己的名字,茨木童子,以及这大江山。
当然,成为妖怪是有很多好处的。比如,在这漫天风雪中,茨木没有衣服也不会很冷;再比如,他还能放出把火来让自己更暖和些,不太大却聊胜于无。
橙黄色的光焰从茨木的手掌间升起,被风吹得飘摇不定,让人疑心马上就要消失。茨木看着微弱的火光,抿了抿嘴。
手指缓缓合拢,又猛然张开——
赤金色同时在茨木眼中与手中爆裂开来,一团火球包裹住茨木的手掌。火焰急且烈,空气似乎都被浓重的妖气冲散了。他似乎很满意这次的成果,举着火球继续前行。
天色渐暗,风雪愈深,茨木有些累了,他准备在山洞里过夜。虽然妖怪夜间也能视物,可他总感觉这山林有些令人不安。
天空完全暗了,夜色深沉,甚至泛出一丝赤色。一道惊雷乍起,云翻雾涌卷向了这个被枯枝遮盖的小山洞。
茨木现在很慌,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这只豺妖发现的踪迹,也不知道如何从他手里脱身。但他仍然挺直了脊背,凶狠地瞪着有他三四倍大的妖怪。
豺妖谲然一笑,“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妖,在大江山里穿行丝毫不收敛妖气。嘿嘿嘿……原是个毛头小子。正好,能增加我的修为也算你死得其所了……”
茨木冷瞪着豺妖,突然先他一步发动了攻击。他单手成爪,燃起烈焰,迅速闪身冲向豺妖。
豺妖不屑地一笑,“不自量力。”手略微蓄力,拍向茨木,掌力稍触及,茨木的身影就消散了,拍了个空。他眼眉一皱,拧身反手向后击去。
“啊——”茨木被重重击飞到岩壁,倒在墙边,又挣扎着爬起。
“计谋不错,幻影不错,可是……嘿嘿,你太弱了。”豺妖看了一眼手心被灼烧的痕迹,一步一步走上前。
茨木又一次聚起火焰,却被豺妖一把掐住手臂。“你以为同样的招数能用两次吗?”火焰的轨迹在空中滑过,却没有落在豺妖身上。
茨木知道,他的攻击对豺妖来说不疼不痒。
可对他自己,奏效。
被豺妖抓住的手臂断在空中,茨木转身就冲向洞外。豺妖一愣,没想到茨木对自己这么狠得下手。扔下手臂就要追出去,然而被绊住了脚步。茨木的手臂紧紧拽住他的腿,不让他追去。
好不容易有个适合修炼的材料却几次三番被戏弄。豺妖彻底被惹怒了,扯去茨木的手臂,循着血腥气追去。
茨木忍痛跑了出来。
风急雪骤,伤口剧痛,他根本无法加快速度。但他知道若继续这么逃下去,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。突然,一阵威压从山顶传来。与豺妖给他的压迫感不同,这种感觉太过强烈,以至茨木差点腿软倒下。
这……就是妖气吗?
左右都是个死,倒不如试着把豺妖引过去,说不定还有机会从中逃生。茨木打定主意,向山上跑去。可他没注意到,在他向山上过去的时候,那股妖气也在向他移来。
酒吞童子是大江山的鬼王。虽然平时较少管事,但很少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。毕竟,鬼王的实力摆在那。在他的统治下,大江山已经安然无事几百年了。
酒吞平日一直呆在山上,也无人扰他的清静,只要有酒,他就能在屋前的树下坐一整天。一般妖怪到了离他的山顶比较近的地方,都会收敛妖气,小心翼翼,他不是发现不了,只是不太想管。可今天,有两股妖气一直在山中徘徊,还在继续向山上而来,惹得酒吞甚是不快。
是不是我这个鬼王管的太松了?酒吞暗自心想。又眉毛一挑,也罢,就当去松松筋骨。酒吞不疾不徐向山下走去,沿途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各路小妖怪对于他下山保持着好奇且担忧的心情。
近了,近了。
仅仅跑了一会儿功夫,豺妖便迫近了。茨木仗着身小灵活,在密林间穿行。豺妖则身高腿长,速度极快,在一片略平整的路边将茨木摁在了地上。
“小子!你可耽误我不少时间——”豺妖说着就要掏向茨木胸口。
“你也耽误了本大爷喝酒的时间。”酒吞负手倚在树前。
“鬼……鬼王大人!”怎么就被这小子引来了山顶,豺妖心中懊恼。
“还想是什么人,竟敢在本大爷这边撒野。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吗?”酒吞语气不善,随手一挥将豺妖击飞出去,撞在树上。
豺妖一口血吐在地上,转头瞪了一眼茨木,捂着肋骨跳了下山。
“你——是自己走,还是本大爷把你打下山?”酒吞斜睨着倒在地上的茨木。太惨了,看起来太惨了。妖气散了,胳膊断了,浑身是血……酒吞很少见这么凄惨的妖怪。
他能接触到的妖怪,如荒川之主、大天狗,皆是雄踞一方的大妖。或是如豺妖,猫妖之流,谨小慎微,尚且可以在大妖麾下谋得庇护。再弱小一点的,他根本见不到。
茨木倒在地上,血从伤口处流出晕在雪中,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昏过去。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仍透着倔强与不甘。
忽然酒吞就觉得无所谓了,这样凄惨的家伙,便是留在山上似乎也没什么影响。说不准一会就会灰飞烟灭。他不再搭理茨木,转身回到他的山顶。那里有他的树,和他的酒。
茨木晕了过去。
再醒来时,他躺在床上,伤口被包扎得很好。茨木环顾四周,简单温馨的木屋,干净柔软的床铺,清淡不难闻的药香……有多久没呆过这种地方了。
“呀,你醒啦。”萤草开心地叫出来。
“……”
“你都不知道我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多危险,真的差点就死掉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“……茨木童子。”
萤草没想到茨木会回答,她温和的笑了笑,“那小茨木你好好休息,我去把药熬一下。”说完就离开了屋子,轻轻关好了门。
茨木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,下床叠好了被子。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等萤草回来再离开,还是决定直接走,告别的场景并不适合妖怪。
也不知道他睡了几天,路边的雪都有些融化,混着尘土泥泞不堪。如果说原来茨木是漫无目的走着,如今的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去哪里。
——那个立于顶端的大妖怪,大江山的鬼王。
虽然当时自己已经很狼狈了,茨木仍然记得见到他时炽热的感觉。那抹赤色执拗地闯进他的眼中,这才是妖怪该有的样子:强大而骄傲,无畏而无谓。
很奇怪,他想成为那个样子,却不希望取代酒吞,他想与他比肩而立。可是……茨木望向不远处的山顶,已经快到了。
也许……会被杀掉。茨木看了看自己仅剩的手臂,这样的他,或许酒吞都不屑于动手吧。但他还是走了过去。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远远的,他看到了一棵樱花树。
时值凛冬,万木皆枯,可这棵树仍繁花似锦。酒吞坐在树下,独自饮酒。茨木突然就觉得,他看起来,很寂寞。明明好不容易爬上山,茨木却有点不敢走过去了。
酒吞放下酒杯,抬眸看向他,“你走的也太慢了。”
茨木被吓住了,瞪大眼睛站在原地,像只炸了毛的鹌鹑。
“胆小鬼。”酒吞不屑地嗤笑一声,又扬起一壶酒。
“会喝吗?”
茨木的眼睛忽然就亮了。
“会!”
酒味辛辣,还带着神社中供奉过的神力,几杯过后,茨木就有些晕了。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酒吞,酒吞也不恼,擎着杯似笑非笑。
“真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。”又是一杯一饮而尽。
“差点就死了,挚友。”茨木有些撑不住了,靠在樱花树上,金色的眼睛半眯着,蒙上了一层水色。
“你叫本大爷——挚友?”酒吞拖长了语气,听着让人背后生寒。
茨木却笑了起来,应承着:“是啊,我们都喝过酒了,当然算得上是挚友。”
酒吞笑了一声,“本大爷倒好奇,你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?”
茨木像是醉得狠了,歪在地上,自顾自说到:“迟早有一天,我会站在挚友身边。”说完这句,他彻底睡过去,倒在地上没了声音。
“啧,你倒是先能活到那时候。”酒吞没办法,将人拎起来,扔在坐垫上。
“本大爷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喝的。”
酒吞看了一眼睡熟的小妖怪,转身离开。
……
那天之后,酒吞没有再见过茨木。
冬去夏来,夏去冬至。大江山没有春秋,岁月似乎都停滞不前。妖怪有很长的生命,记得太多无疑是一种负累,可不知道为什么,酒吞记得茨木。
他有时会想,自己是不是浪费了那几盏酒,只换回了几声毫无意义的挚友。
又是一年草木葱茏,对于山顶的酒吞并没有什么区别。樱花一样的开,酒一样的喝,唯一的不同大概是,他收到了一张来自黑夜山大天狗的请柬。
“切,这个满口大义的家伙竟会请本大爷?”酒吞不屑地嗤笑一声。
“去看看也罢,这日子也太无聊了。”
太无聊了,他似乎都快要忘却当初刀口舔血的杀伐时日。大江山和平的太久,久到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。
鬼王出山,万妖蛰伏。千里之途,须臾可得。
黑夜山聚了很多大小妖怪,几乎可比百鬼夜行。
“呀,为什么这次大天狗大人要请这么多妖怪来黑夜山呢?”
“小生不知,姑娘说呢?”
“总归是要说些大事。”
“有理。”
酒吞来了却不急着进去,半合着眼靠在一边听他们互相攀谈。他有多久没见到这么多妖怪一起出现了,他还不想打破这种氛围。
“他就像一片混沌中的明亮灯塔。”
什么人,有趣。
“他实力超群,头脑聪明、还冷静谨慎得令人可怕!”
今天万妖齐聚,还敢说这种话?
“这就是我的挚友,酒吞童子!君临妖族巅峰的男人!”
酒吞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身披铠甲,一只鬼手燃着鬼火的大妖怪正向其他妖怪滔滔不绝地夸着自己。
茨木童子!
他还活着!
眼前这个挺拔的身影渐渐与印象中瘦削狼狈的小妖怪重合。没有丝毫相似,可酒吞仍是一眼认出了他。也许是因为那一声声无人应承的挚友吧。
酒吞童子微微勾起了嘴角。
“鬼王大人!您为什么站在门口啊?”鲤鱼精惊讶却又胆怯地问了出来。
满山静寂,所有妖怪都停下了手中的事。那个沉浸在赞美中的大妖怪也因为这一句转头看向他。
酒吞的目光就这样撞进一双赤金的眼眸。
疑惑,惊喜,激动,狂热。一瞬间,这双眼闪过了数种情绪。
也只有一瞬。
茨木很快就隐藏好了自己的情绪,平静地走过来朗声招呼:“挚友!”声线中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。
“茨木童子——”酒吞故意拉长了声音。
“太好了!挚友你果然记得我!”茨木手中的火焰因为激动燃得更大了些。
“走,进去吧。”果然是长进了,鬼火燃得这么烈都察觉不到妖气。
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宴会厅堂。
厅堂中大天狗与荒川之主立于上首,在说些什么。一看到酒吞,荒川挑了挑眉,“来了。”
酒吞有些意外,“在等本大爷?”
“那是等谁?”大天狗扑了扑扇子。
“怎么还带着小跟班?”荒川笑笑。
“跟班?茨木童子现在名声可盛,吾等若不勤加修行,迟早地位不保。”
大天狗没特意支开茨木,待酒吞走至近前,小声说到:“你可知北方幽冥之地新生了一支强大鬼族?”
“略有耳闻。”酒吞点头。
“鬼族本就性情暴虐,强大可在幽冥独自称王。此地荒凉,他们不愿屈居。”荒川看向下首,“又要大乱了。”
“吾辈……不容此事发生。鬼王,你可愿与吾二人一同,讨伐外敌。”大天狗正色道。
酒吞一笑,“正好,本大爷闲的也太久了。”
三大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。
……
商议完毕,妖王各自回领土集结兵力,部署战略。
茨木自然而然地随酒吞回了大江山,又自然而然地当上了大江山的二把手。妖怪议论纷纷,可茨木的实力又让他们无可争议。
“挚友,这次让我带兵吧。”茨木站在树下对酒吞说。
酒吞挑了挑眉,“你要去?”
茨木点头,“向挚友证明,我已经可以为挚友征战了。”
酒吞又饮下一杯酒,看向茨木,带着点傲气。“可别给本大爷丢人。”
“嗯。等我回来再同挚友饮酒。”
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整整打了半年之久。幽冥部队身形壮硕、战力强悍,妖怪大军与之交战起来苦不堪言。
“终于结束了。”远处的残阳落在茨木身上,为他覆上一层血色的光。茨木看着从四周包围上来的鬼怪,他们虎视眈眈,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扑上来把他撕碎为死去的同伴报仇。他闭上了眼睛。
好不容易可以站在挚友身边了,却回不去了。
不值得啊。
挚友。
……
今天的大江山沸腾了。一早就收到了战场上传来了的喜讯,赢了!
可是,大将,却没回来。爆体而亡,方圆数里,寸草不留。
听到这个消息,小妖萤草哭红了眼睛,嘴里一直念着“小茨木”。
鬼王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既不为胜利而喜悦,也没有因失去臂膀而悲伤。还是坐在樱花树下喝着他的酒。
“小鬼,你还是死了。”
“不是说要陪本大爷喝酒吗?”
“切,一个人喝酒就好了,平白浪费本大爷那些感情。”
只是,还是会寂寞啊。
茨木。
一阵风裹着黑羽向酒吞袭来,渐渐化成人形。“放心让人带兵打仗,却在人死后一个人喝闷酒?”大天狗一向一针见血。酒吞未理会他,又灌下一杯。
大天狗没得到回应,也不恼,笑眯眯地扑了扑扇子。“决战那天吾辈是没鬼王放心的,所以吾去了战场。刚好就看到了这个小家伙呢。”
大天狗从身后拎出来一只小妖怪,只有巴掌大小,扑腾在空中。
酒吞瞪大了眼睛。
“还没见过鬼王这么吃惊的样子呢。”大天狗笑了笑,“大概是这孩子不愿就这样离去,执念将散掉的妖气聚了回来……茨木童子小时候还真是可爱。”说完把手上拎着的小家伙递给了酒吞。
手上曾染过无数鲜血的鬼王小心翼翼地将新生的小妖怪捧在手心。轻轻的、软软的,像是稀世珍宝。
酒吞不由就想起了与他的初见,也是这样瘦瘦小小,只有眼神执拗地要命,明明弱的一碰就碎,可一点不畏惧。自己仿佛,就是被这眼神吸引,才允许他站在他身边。
忽然,这小妖就怯生生地叫了。
声音很小,大天狗都没能听清,只有酒吞确确实实听明白了。
他叫的是——
“挚友。”